2017年12月10日 星期日

小叮噹

她一方面感覺到自己的渴望與日俱增,一方面也知道這是女巫的萵苣,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得到的。日復一日的內在衝突,讓她變得憔悴、蒼白、痛苦不堪。~《公主走進黑森林》


沒想到站在小叮噹面前的我竟然哭了。

小叮噹是不知不覺變成哆啦A夢的。一九九七年,藤子不二雄過世,遵循他的遺願,希望這隻藍色無耳貓的名字能統一成日文發音。那時我要上高中,玩伴只剩教科書。後來在卡通上發現他改名,是上了大學後的事。我們生疏地叫著哆啦A夢,覺得集體的童年已成過去,並不清楚這改變背後的原因其實是作者的死亡。

我是為了森美術館來到這裡,不是為了小叮噹。展覽的票不便宜,一小時後就要閉館,買完票後我立刻就後悔了,想像自己大概會看到一堆草稿的、平面的、立體的、變裝變色的哆啦A夢。還好我錯了,錯得很離譜。一進場村上隆的作品就已經花掉快十分鐘,我仔細看著上面形影不離的大雄與小叮噹,他們嘻笑、吵架、哭泣、無奈、擁抱,我就開始流淚了。遠方影像裝置傳來一個女人的歌聲,站在雪地裡面大聲唱著主題曲,直到被大雪覆蓋只剩一顆頭,她繼續用力唱著。

學期過了大半,我不再問自己為什麼回到政大了。離開的這十二年,我一直努力向前爬,到達一個目標馬上又看到下一個。像中學讀書的那六年,目的無敵清楚,滿分,達標,我要成功。從沒有人告訴我,之後的人生,再也不會有清楚要到達的地方了,要去哪,得自己找。於是當我們有了一身(不太實用)的武功,卻再也沒有一個夢想的夥伴了。小叮噹在我只會大笑大哭的時候,陪我做夢陪我醒來。夢的邊際總是難熬的,還真以為他會永遠都在那裡。

是我先離開的,而且不告而別。太急著「長大」,一路上慌慌張張地都在掉東西。長大卻沒有長「實」,滿手抓了新的東西,卻永遠都覺得少了點什麼。十二是一個輪迴,在一連串巧遇後我回到遺失的起點。遇見自己的童年,重新讀起童話,設計與學生相遇的十二種可能。然後,小叮噹重新出現了。

藤子不二雄沒有把漫畫畫完,網路上有幾個流傳的結局。我最喜歡的是,小叮噹壞掉了,大雄奮發圖強,三十幾年後成為了一位科學家,修好了小叮噹。小叮噹醒來,對著大雄說,大雄,你功課寫完了沒?那是他最常說的一句話,好像這三十幾年,什麼都沒有發生。原來大雄人生最認真的夢想,是修好自己的童年。

走出展場,東京的夜景一百八十度開展在眼前。我說不出來為什麼突然選擇來了日本,就像我說不出為什麼回去政大。或許這就是宇宙的流/flow,那麼用力想著、努力著,那麼就跟著感覺繼續被推動著吧,再也不用有任何目的地,岔路迷路都沒有關係。

原來,小叮噹不代表童年,不代表夢想。他是愛。有一天,我也終能學會如何修好自己的小叮噹。





作者:鄧九雲|只要能繼續創作下去就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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